开学的前一天晚上,星磊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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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转学?”听清楚星磊的话之后,我傻了半天,然后问:“为什么啊?北屿市这边的入学资格好像不是那么容易能拿到的吧?”
“无梦族协商联合会——你们平常应该是管它叫梦协联吧——它好歹也是少数被你们公会承认具备合法资质的参议组织,认证规模还填的是大型。你要不要猜猜现世役是不是在编的职位?”星磊呵呵笑了两声:“在编人员由公会安排入学,我想在北屿市上个学又会有什么难的。”
“这样……”我半个身子靠在座机的柜子上,想了想好像确实是会常常听到一个叫梦协联的名字。
“这次去南阳也公派调度。”星磊在电话那头解释道:“南阳市那里的现世役捅了点篓子——最近人手也紧缺,没有办法只好派我过去处理了。”
“你这要真走了,陶润冬可要不开心了。”我说着,望了一眼楼上陶润冬的房间:“他有跟你提过吗?从你们那回来之后,他又开始念叨想学习你们无梦一族的灵魂之术了——反正他管你们的能力叫这个——然后就一直等着你开学回来呢……这下真的升上初二,中二病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
“原来他刚才一直在哭是因为这个啊?”星磊一副恍然大悟的口气。
“啊?他刚才在哭啊。”我翻了个白眼:“那应该不是吧,我猜只是玩什么死宅游戏玩到Bad Ending了,用不着担心。”
“死宅游戏?”
“没啥没啥。”我接着问:“那等你完成了那边的事情还会再回来不?”
“要回来估计也得等下个学期啦。”星磊隔着电话线打了个哈哈:“不过工作之余有空的话,回来找你们玩还是没问题的。”
“现世役很忙吗?”我有些疑惑:“像是之前那样协助我们处理现世梦,几个月应该也不会碰上一次吧?”
“哎呀,那个只是顺手人情啦,梦协联可不是为了帮助你们才成立的——说实话除了我,其他的现世役可能还不愿意帮你们呢。”电话那头星磊好像被我问得愣了一下,顿了几秒才突然哈哈笑起来:“我们真正的工作是没那么危险的,不过确实繁琐得可以。我想想怎么比喻啊——大概就是,帮助一些无法消散的游魂平复他们的念想,让他们能够顺利地进入轮回里。如果用你们能理解的通俗的说法,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嗯……?”我才发现我之前原来理解错了:“既然这样,那这个工作能捅什么篓子?”
“这个就是机密啦。”明显不假思索的很干脆的答复。
我也马上明白了,这应该确实是星磊不方便说的事情,于是便乖乖放弃了追问:“好吧,总之祝你一路顺风。”
“嘿嘿,烽儿你也是啊。”
帮助无法消散的游魂平复他们的念想吗?
挂断电话后,我一边想着,一边从卫生间外面的墙上取下电吹风,开始吹起自己还没干的头发。
一边吹的时候,我一边又忍不住想了想之前在无梦乡听星磊他们说的那些对梦和令的不同理解。
能够稍微推断出来的是,那些星磊口中的“未消散的游魂”也是有很多不同的类型的——
至少已知的就有两种:一种很自然地接受了消散和轮回,另一种呢,则留恋这个世界,不愿消散,甚至拼了命地想要回来。
根据星磊奶奶所说,我们通常感受到的梦境所散发出的气息,就是因为吸引了太多想要回到现世的游魂才会产生的——而梦境本身,也正是因为吸收了那些聚集过来的游魂才会不断膨胀。
甚至,做梦这件事本身,就是因为和某些游魂的想法产生了共鸣才会发生的。
这么说的话,难不成就像我们测梦师通过念频的共振去进入梦境一样——那些没有消散的游魂也有一个类似的频率,比如“魂频”,去和频率相近的梦境发生反应?
也不对。
如果按照星磊奶奶所说,那些游魂是通过魂频先与我们的念频共振以后,才转化为了梦境。因此,那些魂频说不定其实才是梦频的真正来源——
想到这里我又有些迷惑起来。
在我们通常的理解里,梦境之所以叫梦境、而不是叫梦体或者梦什么其他的东西,就是因为我们主观地觉得它是一种容纳我们在其中存在的“环境”——会这么想也是很自然的,毕竟我们每次做梦,都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般,能够看到一个和现实中完全不同的“环境”。
而至于那些在编撰出来的传说中出现的“游魂”,则很自然地被理解为了是一个和我们活在现实中的人一样、有着自己独立的思想与意识的个体化的存在——对于个体来说,独立的思想与意识显然是最重要的标志性特征。
如果真的按照星磊的奶奶所说,游魂和梦境其实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那岂不是等于在说,梦境有着自己独立的思想与意识?
再反过来想想,难道我们做梦的时候,我们并没有进入过什么所谓的“另一个环境”,而仅仅只是我们以为我们进入了?
我们“进入”一个梦境,很多时候并不是真的进入了那个梦境,这条理论倒是一直写在给测梦师们编写的教材里——但一直以来,测梦师还是相信,即便如此,梦境仍然是客观存在的某种物质环境。
大部分时候,我们只是没有以实体进入到那个环境中。但我们的意识还是通过某种方式确实投射进了梦境里,成为被梦境所容纳、活动在梦境中的某种虚拟的客体。因此,真正虚拟的仅仅是我们在梦境中的存在,而梦境的存在本身却是客观的。也因此,我们对梦境的探索和认知也是物质意义上客观的行为——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我们布置了一台摄像机在深海中帮助我们勘探,而我们本人却在地面上操控。深海是客观存在的,我们也是客观存在的——但我们的意识借助于摄像机投射进了深海,在深海中,我们的意识便是一种主观的存在,因为我们的意识并不是真的存在于深海中。但我们对深海的观察和探索,却依旧是一个客观的行为。
所以我们可以说我们进入了梦境中,但很多时候并不是真的进入了梦境——这就是对测梦师的教材上那句话的理解。
但如果按照星磊的奶奶所说,梦境岂不是从本质上就变成了一种主观的、脱离物质基础的存在……
也就是说,深海是不存在的,摄像机也是不存在的,这个观察和探索的过程,都是主观的行为,而我们的意识,才是唯一可以称为……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入侵到现实世界中来的现世梦,却是明明白白摆在了我们面前、看得见摸得着的啊。
即使是星磊奶奶的话,面对这种事实上的冲突,这样的说法也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相信。
而且虽然有点下流,但如果严谨地思考的话、不得不思考的问题还有一个,那就是春光之梦——要是那种梦也是因为和游魂产生共鸣而产生的……总觉得有点恶心啊。
然后,在这套理论下思考的话,不会膨胀的梦境和会膨胀的梦境到底又存在着什么样的差别呢?
以我目前的世界观,感觉还真有点想不通这些。
除此之外,令能力的本质也让我很是在意。
我知道的令能力,简化来说作用其实只有两种,一个是测量,一个是控制或者说调整。
用无梦族的观点来解释,“测量”倒是很容易明白:假如梦是因为和游魂的共鸣产生的,那么所谓的测量,或许只是我们在无意识地与游魂的意识进行着沟通。
可“控制和调整”就不太好说了——或者说,唯一能想到的一种解释,让我觉得有些残忍,不太愿意相信:那就是,我们测梦者使用令能力进行的各种对梦境的控制、改造和封印,实际上都是在利用和玩弄游魂的“生命”。
从感情上来说,这种解释让我有些无法接受。
而且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和无梦一族有些相像了吗?只是他们能主动地去观察和交涉,而我们却意识不到。
无梦一族和测梦一族,是不是存在着什么联系呢……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直接问星磊这个问题,但是又怕会因此和星磊闹矛盾——毕竟,无梦一族说不定很看重自己的名誉,这样凭空说人家和我们存在联系,大概或许可能不太礼貌吧。
“啊啊啊啊啊烦死啦!——”
最后我觉得再也无法深入思考下去了,把电吹风猛地塞回卡座上,然后大喊了几声。
“烽儿你别发疯好嘛?!”陶润冬的房门这时突然打开,然后陶润冬从门缝探出头来对我大吼:“被你吓的我都没办法好好攻略新女友了!”
来的正好,我正愁没人出气呢——
“都开学前一天了还女朋友女朋友,你哪天带个三次元的女朋友回来,不管是人是鬼是猫是狗我都谢天谢地了!”我一下子跳上了楼,使劲儿把陶润冬的房门掰开:“说起来妈妈早上还让我检查一下你的作业呢——写完了没有, 啊?!”
屋子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凌乱。
而且总觉得那些游戏盒子的封面比之前进来时看到的更加无耻和下流了。
“AD钙奶怎么选?”我随手捡起一个盒子,念出上面的名字:“陶润冬,你是真的无可救药了啊!”
我说完一抬头又看了一眼床上。
白花花一片,到处都是揉成一团团的纸巾,目测过去数量已经达到了一分钟内数不出来的地步,差点没把我吓死。
“我说你啊……”我有些无语,转头看了一眼陶润冬:“如果需求这么旺盛的话,是不是考虑找块布什么的?”
“喂!烽儿你别用这么平淡的口气说出这么歪风邪气的话!”陶润冬也不知想到哪去了,瞬间尖叫着捂住的他的哥们:“我那是用来擦眼泪的好么,擦眼泪的!你看我哪里呢?!”
“我本来就是让你找块布擦眼泪啊,老是用纸很浪费的好么……”我对陶润冬翻了个白眼:“你个变态才是,到底以为我在看你哪里?”
“……”
“总之明天要开学了,你也稍微节制点吧!”我说完把盒子重新丢回地上,对着陶润冬冷笑一声:“说到底,你要真交不上作业我还更乐得呢,毕竟最少也可以看到程老师把你的骨头捏的嘎嘣响的样子是不是”
陶润冬这才好像知道害怕了,浑身颤抖一下之后赶紧对着我跪下来。
“对不起烽儿大人是我不好我不该怪你打扰我攻略女朋友全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还请务必把作业借给我小小地借鉴一下!”
真是想得够美。
“晚了!”我晃晃脑袋便走出他的卧室:“没门!”
总之,差不多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自打回到家以来,陶润冬基本上又恢复了他从前的生活作风。
其实一开始,他倒还是有在挺认真地跟着我学习怎么使用令的。而且他学的也确实很快,仅仅两个星期的时间,问令式、闻令式和辩令式都已经基本能熟练使用了,尤其闻令式的水平远远超过了我,甚至因此参与过几次的公会任务。
但问题出在宣令式上——
因为我也不知道的某个原因,学到宣令式的时候,陶润冬就说什么也学不会了。
我和妈妈想尽了各种办法,也尝试着教了他怎么去自己设计各种不同流派下可能形成的招式,但似乎没有一种他能学会的。
当时我也有些不太理智。因为总也教不会他,慢慢地,我就有些缺乏耐心起来,有时就开始不耐烦地指责他不认真,其中有一次不懂为了什么大吵了一架,激动之下批评他批评得有点过火,把他给说哭了,结果就是陶润冬连学习令这件事也完全地放弃了——即使我之后特地道了歉,他也接受了我的道歉,但他却还是说什么也不肯再学了。
虽然这并不代表我就能容忍他其他方面的懒惰,但这件事我确实有些后悔。
这种后悔的心情,在第二天的早晨时甚至还收到了一个强化Buff。
“啊对了,烽儿,冬冬,我今早开邮箱的时候发现有两封给你们的信——”早饭的时候,妈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跑到客厅去拿了两封信封回来,递给我和陶润冬。
看外面并没发现什么特别——
但是拆开信之后,刚读完第一行,我的心跳就猛地加速跳动起来。
『致 北屿辖区 北屿市测梦师公会 第四测梦组 的 陶润烽 同志』
我心里已经大约猜到了为什么会在这天同时寄给我和陶润冬一人一封信。
『恭喜您!经过公会相关督查组的综合评定,我们已确认您拥有参与国家新晋测梦师基础资格考试的考试资格,故特发此函,通知您将在本年度(连梦历 贰零壹柒 年)北屿辖区 北屿市 唐夏区 创世大广场 上举办的梦神祭礼及资格考试的报名相关事宜。详情请查阅附件一。如决定报名,请填写好附件二中装订好的五份表格,在报名截止日期(连梦历 贰零壹柒 年 玖 月 捌 日)前寄送至下述地址……』
我有些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感觉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抬起头看妈妈,妈妈已经在笑眯眯地看着我了:“是那个来了,对吧?”
要不是陶润冬这时候突然冒出话来,我差点就忘记了,还有一个最棘手的问题没解决——
“好无聊啊,我不想去!”陶润冬说完就把信扔给了我。
“饶了我吧,星磊一走,你们再吵架连个劝得动的人都没了,竟然还让我帮你想办法,怎么就不来个人心疼下我!”
此时,这个趴在我的左边把头发挠的贼乱又满口抱怨的家伙就是我的同桌,陆仁。
某种程度上,他和他的名字真可以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绝配。
生的就是一张要放在动漫里绝对毫无特点的路人脸,性格也是那种很普通的说上进也蛮上进但绝对不会有什么太大胆的想法、只要能大致过个安稳的生活就不会去思考人生的路人性格,总而言之就是一个非常路人的家伙。
不过,唯独在钱的方面例外——只要是涉及到能赚钱的事情,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行动派。
“我已经很努力善待他了……”我低声抗议,把六大本作业拍在桌面上:“这次吵架只能说是不可抗力吧。”
“别拍,等下震得我脑膜炎!”陆仁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自家兄弟吵架还说是不可抗力……说真的没要求你们心有灵犀已经不错了好么!”
“否定——心有灵犀只是生理反应而已,是最容易做到的一件事。”我翻了个白眼:“而且我讨厌‘双胞胎必须一样’的这种设定。”
“否定——第一,我从头到尾没说你们必须一样,更没提过‘双胞胎’三个字;第二,你和他除了样子有哪里是一样的了!”陆仁说着转过头,往教室左后方陶润冬的位置看去:“不,压根连样子都不一样好吧!”
“声音呢?”
“相信我,你们要是一起去给同一个动漫角色配音,大家一定会在弹幕疯狂刷精分现场。”陆仁摆了摆手:“放弃吧,你要是不自己和我提起,我都快忘了双胞胎这个设定了——”
“是事实”
“是设定”
“事实”
“设定”
来来回回斗了数次,陆仁先举了白旗:“我服了,五体投地好吧,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讨厌别人说你们双胞胎,还是讨厌别人不这么说了——总而言之,我再确认一遍,你只是想让冬仔和你一起参加那个考试?而不是和他和好什么的?”
“嗯……”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差不多吧。”
“好!”陆仁接着很自信地拍了拍胸脯:“那解决起来就容易多了。”
看他这样,我疑惑起来:“怎么容易多了?”
“按照惯例,收一百块的服务费,先钱交易。”陆仁说着就从兜里掏出一张二维码名片来:“没带那么多钱的话也可以扫码支付,首付至少五十。”
“……”我翻了个白眼:“你这一点还是一如既往让人讨厌!”
没办法,为了自己的未来只能忍这一时之痛了。
拿出手机扫过码把钱付了之后,陆仁便找我把陶润冬的那份报名表要了去。
“冬仔!”接着他就转过身朝陶润冬喊起来:“过来一下有空不,有个事和你商量!”
“啥事?”陶润冬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了过来,一边问陆仁,一边和我大眼瞪小眼。
“这个呢,就是你梦寐以求的标准答案……”随后,陆仁非常自然地把我的六本作业从我的面前移到了他和陶润冬的眼皮底下,然后在陶润冬很没志气地流着口水打算抽走的时候,用一只手摁住了我的作业:“稍等,别着急嘛,这答案肯定不是白给你的——今天主要是我做中介,想介绍你和烽儿谈笔生意怎么样?”
靠!
我这才知道明白过来陆仁打的是什么主意,然而已经晚了。
虽然最后确实拿到了陶润冬亲笔填写完整的报名表,我却感觉完全高兴不起来。倒是陶润冬,他喜滋滋地抱了我的作业回去,很麻溜地翻开抄了起来。
“你个奸商!”我欲哭无泪地骂陆仁道。
这个月的零花钱就这么全部赔出去了……
“不不不,这是因为我比你更懂冬仔,所以才能马上想到这个办法!”陆仁这时笑嘻嘻地在边上得瑟:“理解就是一切嘛,这可不仅是对你们测梦师公会的人来说的啊。对我们做生意的人来说,道理也是一样哦!”
“狡辩!”我对陆仁翻了个白眼。
算了,至少报名表确实是弄到手了。
和陆仁又扯了一堆有的没的暑假里的杂事,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之后,班主任程老师走了进来,然后教室里马上肃静下来。
由程老师负责的开学班会,流程总是非常标准——
第一,安排大扫除,要求陶润冬负责倒垃圾,并且严厉声明不许把垃圾倒进别班的垃圾桶;
第二,安排同学去图书馆领书,要求陶润冬必须抱至少抱两叠回来;
第三,让大家把暑假作业由后往前传上来,警告陶润冬周五之前不交必会死无全尸;
第四,分发课本,仔细检查两遍陶润冬的课本是否齐全,避免陶润冬偷偷把书丢掉然后上课的时候说没领到课本;
第五,强调开学纪律,要求陶润冬回家抄三遍中学生守则作为复习,和作业一起交上去;
第六,散会,要求陶润冬留下来然后与之亲密交流。
通常来说就是这样——不过这一次,却稍微有了一点儿小小的不同。
因为在一如既往地说出“陶润冬放学留下不许走”之前,程老师从门外又带了一个样子挺文弱的陌生男孩进来。
明明夏天的余热还没褪去,那个男孩却穿着白色的长袖衬衫还有黑色的长裤——除了我自己以外,我其实很少见到身边的同学会这样做。他就在程老师身后面对着我们站住,腼腆地低下头,那短短的刘海很文静地贴在额头上,眼神却不知道为什么给人一种带着异样偏执般的即视感,气质略微有些与众不同。
“这是这学期转来的新同学,大家鼓掌欢迎!”
全班同学鼓掌欢迎过之后,程老师便转头对那个男孩说:“和大家自我介绍下吧!”
男孩点了点头,向前一步,低着头小声地作了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李忧乐。李是木子李,忧乐就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那个忧乐。”
然后他转身,在我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问题听错了的同时,在黑板上写下了“李忧乐”三个大字。
“就像我的名字一样,我的性格比较内向,可能有时候比较患得患失,会让自己过得比较不开心。不过,我还是希望能交到朋友,让自己变得更开朗一些,在这个班集体里和大家愉快地相处下去,谢谢。”
随后他又补上了一句,边说边向我们鞠了一躬。
因为星磊走了,所以陶润冬的身边刚好有那么一个空位。说巧不巧的,李忧乐的身高和星磊也差不多,于是,程老师便顺其自然地把李忧乐安排给陶润冬做了同桌。
之后放学,虽然程老师并没有叫我留下,但我还是选择了等陶润冬完事再一起回家。
就在我趴在座位上预习第二天课程时,有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拍了拍我的背。
回头看了一眼,是李忧乐。
“你好。”他对我弯了弯嘴角说。
直接和他对视之后,我才意识到为什么我之前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原来是他的眼袋阴沉得可怕,一副严重睡眠不足的模样。
“你是……李忧乐?”我愣了一下。
注意到他向我伸出来、被衣服遮得严严实实的手臂,我心里突然一个激灵。
对于他大夏天却穿着长袖长裤的这件事,我产生了一个很不好的猜测。
“失礼了!”我想了想便猛地转过身,一只手按住他的小臂,另一只手迅速地把他的长袖扣子解开,把袖子卷了上去——
很意外,呈现在我眼前的竟是特别光滑白皙的皮肤。
没有一点点的伤痕,甚至连血管都很难看见,和我想象中的毫无相似之处。
“啊!我的天呀,陶润烽你竟然在耍流氓?!”不凑巧这时陶润冬也结束了对程老师的点头保证仪式,一转身看见了我在做的事情,然后就惊呼起来。
“呃……”我有些尴尬地抬起头,发现李忧乐被我这么一弄也脸红了起来。
“非常不好意思!”我赶紧道歉。
天哪,真的丢死人了!
陶润冬之后拼了命地找机会拿我这件事开涮,在我对他挥舞起拳头之后才乖乖闭嘴。接着,我们三个似乎就很自然地一起收拾了书包,并肩走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说起来,我之前就一直很在意诶!”路上走着的时候,陶润冬显然也发现了李忧乐的不对劲之处——虽然,他的奇思异想已经飞出了九霄云外:“你眼睛周围这黑色的一圈是怎么回事?是烟熏妆嘛?”
他说着,甚至还凑上去拿手指直接戳了戳:“什么嘛,什么也没有啊。”
“那明显只是正常的眼袋而已好么!”我翻了个白眼:“刚才还说我动手动脚呢,现在自己不也是?”
李忧乐本人却并没有介意,只是腼腆地笑了一下:“你们兄弟俩关系真不错啊。”
“才不是!”我和陶润冬异口同声:“哼!”
说完,我和他就谁也不看谁了。
“不过,既然不是化妆,就是说这是真正的黑眼圈对吧?”陶润冬接着就跑到了前面去,一边倒退着走路,一边盯住了李忧乐的脸,托腮故作深沉状:“好像看起来确实不错……要是放动漫里都可以说了:‘意内,所弄卡窝’……呐,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这是某种时尚吧?!拜托教教我啦,虽然我每天也熬夜可是完——全——就生不出黑眼圈来啊!”
我有些无奈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李忧乐显然也没想到陶润冬会是这种猎奇心态,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这个……我也不知道诶,可能只是我睡的少,加上不经常外出的缘故吧?”
“睡得少吗?”陶润冬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牢记要点:“还有不经常外出?这样就够了?”
“嗯。”李忧乐点点头。
“那你每天不睡觉不出门的都在干嘛?玩游戏?看动漫?还是打飞机?”陶润冬接着又穷追不舍的问下去:“绝对别告诉我是在学习啊,这是我唯一不接受的选项!如果是的话你就别说话了,我讨厌听见学习这两个字——啊不过特别提示下,‘沉迷学习无法自拔’这种回答是可以被接受的例外!”
“算是……在玩游戏吧?”李忧乐略微想了想,然后说。
我听了稍微有些吃惊——
看外表是还挺乖巧听话的一个人啊……我之前还以为他应该很守规矩的才对,没想到竟然和陶润冬一样喜欢熬夜玩游戏么?
“那路后都!”陶润冬一下子兴奋了起来,扑上去握住了李忧乐的两只手:“道友啊,道友,我也很喜欢玩游戏呢——你是玩单机还是玩网游,喜欢乙女向还是喜欢男性向?不管什么游戏只要是游戏我都百无禁忌的,啊对对对,既然咱们做了同桌,那咱们就是朋友了,你有空的话找个时间来我家一起玩吧!这样也可以深刻交流一下!”
你要不要一找到游戏同好就这么主动啊!我有些无语地在心里想。而且一上来太过热情的话会把人家吓到的好吧……
之后的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虽然也不完全对。
李忧乐明显是被陶润冬吓到了,但不仅仅是我想的那种单纯被陶润冬的热情吓到的样子——他脸上的表情还发生了一种很微妙的变化。而这样的变化,一瞬间又在某种程度上点燃了我之前好不容易才打消的疑虑。
因为我曾经在帮助妈妈接待她的那些病患时,见到过很多次这种表情的变化。
那是一种……该怎么说呢,是一种因为别人突然散发出的友好或者说善意而感到十分困惑、手足无措的突然慌乱。
颇有些在意的,我盯住了李忧乐,想要看看他到底会作何答复。
不过随后,他似乎很快就压抑住了自己那些不正常的情绪,然后对陶润冬笑着点了点头:“可以哦,一般晚上我都有空的。”
诶?
我又愣了一小会,这个答复稍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刚才应该不会只是错觉吧?
无论如何,既然李忧乐答应了,之后的事情便很快按陶润冬的期望展开了——不出一会儿,陶润冬就和李忧乐敲定了,要在这周五的晚上来我们家一起玩。
“拜拜啦!”
在一个岔路口分开的时候,陶润冬很用力地使劲儿挥着手,和李忧乐道别。
我则仍然陷入在沉思中,一边走,心里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将之前在梦境里听到的那个名字告诉陶润冬——当时在无梦乡的时候,我只是和星磊询问过一次,但是陶润冬对我梦游时的具体内容还是不太知情。
我走在前、陶润冬走在后,就这么又走了一段。
然后陶润冬突然开口喊起我:
“喂!”
思路被打断,我回头看向陶润冬,因为还沉浸在思绪中没缓过来,所以忘了加上嫌弃的语气:“怎么了,有事吗?”
说完我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和陶润冬还在吵架当中啊!这么若无其事的问他有事吗是什么鬼啊!!
“呃……”陶润冬似乎也有些不适应我的语气,愣了一下:“那个,烽儿……”
“什么啊?有事快说吧!”我皱了皱眉,这次主动加上了嫌弃的语气。
“你不会真的彻底讨厌我了吧?!”没想到陶润冬之后突然就闭上眼站住了,低着头,对着地面很用力地喊起来。
“哈……?”我一瞬间彻底傻眼:“你在说啥傻话?”
“我其实知道……你等着参加这个承袭仪式等了好几年了,也知道你之所以会等是因为我——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所以其实,这件事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早上其实只是……只是我的一时冲动。因为上次被你说得很惨,所以我就想趁机削削你的锐气,逗你一下的!我真的没想到你会那么伤心,我发誓,早上你一哭起来,我马上就后悔了!所以说……总之……那个……就是真的对不起!对不起烽儿!”
然后陶润冬就两手并膝、对我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一股脑说了好些自顾自的道歉的话出来。
不过,我确实有点儿略微的惊讶。
因为我之前做梦也没想到陶润冬会有这么主动和我认错的时候——而且他甚至还说,是因为我的缘故,这件事对他来说也很重要。
虽然这段时间已经越来越能猜到他做一些事情的理由了……但这并不妨碍我有那么一点儿被他的话感动到。
“啊啊啊烦死了!——”只是被他这么一番话搞得,我也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好好回应了,毕竟过去通常都是吵架定胜负。
想了想,我最后才挠着头告诉他:“算啦!早上的事情就原谅你吧!不过你可记住了,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了!不管有没发生早上的那种事我本来就很讨厌你!”
“哎?!”陶润冬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失望:“别呀烽儿……”
不过这个我可就不想管了。
“总之,你刚才是自己说的啊,你会好好地和我一起参加测梦师资格考试的对吧?”我接着问他。
之前,虽然陆仁确实设法让他填了表格,不过我还是挺担心他不好好参加考试的——如果他不认真,那仅凭我自己一个人,最后肯定是无法通过考核的。那样的话,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参加考试。
但如果陶润冬这样道歉了,我好像就获得了主动权对吧?
“嗯!”陶润冬使劲儿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干脆委屈委屈自己,乘胜追击一下好了……
“之前批评你的事我也再道歉一次,对不起!”我想了想,也向陶润冬鞠了一躬。抬起头之后,我对他伸出手:“所以说……总之……学习令的事情,就继续一起努力吧?”
“嗯!”陶润冬马上就欣喜若狂地抓住了我的手。
单纯的家伙还真是好骗啊……
明天再试着下个套,把他这个月的零花钱拿来补偿我在陆仁那的损失好了,呵呵呵呵!
无论如何,今天到此就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然后在这一天的晚上,不知道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们的家里还来了另外的一位客人。
“小——小——烽——”我用钥匙打开门刚进到屋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随后一个黑影就突然从门的背后蹿了出来把我扑倒在地。
“我靠你谁啊!”跟在我后面的陶润冬马上就冲了进来,如临大敌地喊道:“你为什么会在我们家里?!”
不过随后,陶润冬就被坐在我身上的那个男孩子一脚踹飞到墙上。
“京都测梦师公会,拓跋一族鼎鼎大名的速令测梦师,拓跋狂是也!”
已经完全恢复元气的狂少爷接着便用他那一如既往的嚣张口气报上了名号。
“情报组?”听拓跋狂说了来意之后,我和陶润冬都愣了一下。
“是啊——不过说好听点是情报组,说难听点,其实就他妈一跑腿的!”狂很郁闷地拿着他的那把膛风枪左右乱瞄,一会儿瞄准我一会儿瞄准陶润冬:“无非就是看上了我的速令呗,觉得我跑得快!”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道:“你好像也确实只有这个优点了。”
“喂喂,你刚才好像若无其事地说了很过分的话啊?!”狂说着把枪指向我。
“所以呢,让你来我们家是要送什么情报?”我对他翻了个白眼。“有什么重大秘密是不能在网络上说的吗?”
“是最近京都刚刚发生的一个比较恐怖的事件。”狂说着,走到我们家待客厅的沙盘正中,手指着沙地表面,用令能力驱动起感应沙,画出一个很复杂的图案:“本来,就算是和同属公会的你们也不能随便透露的——不过反正你们的妈妈是被允许知情的,我就破个例给你们看一眼吧!”
“都站进来。”情报阵画好固定之后,狂朝着我和陶润冬招了招手。
见状,我和陶润冬也走进了沙盘上的令阵,站好之后,等着狂用食指和中指从口袋里夹出一张宣令符。
“速令……梦境门,一宣!”
梦境很快展开。短暂的适应之后,我和陶润冬便发现自己像是身处一部外景电梯中那般,周围流光溢彩飞速向下泻去,而支撑我们三个人站着的圆形令阵的盘面则向上不断抬升。
总感觉,狂设计的这个梦境门有种莫名的少女心……
“速令,客体编号VLSI-0749,闻讯探明!”接着,狂直接对着电梯的外部开了一枪——
与我的响指不同,他的开枪似乎就是不用令符而放出令能力的标志。
枪声响起的同时,电梯周围的景象也开始发生变化,流光溢彩中很快幻化出了几个具体的显示屏,不一会儿似乎便开始显示出狂刚才报出编号的那部分情报资料。
实话说,别说陶润冬了,就算是我在看清了显示屏上放出的画面之后都吓了一跳。
“这边的这个事件发生在8月1日,这个少年的年龄为13岁,是孤儿,父母双亡,仅有一个远房亲戚,但不愿收养他,所以后来被人所领养。出事之前,他应该是和现任养父一起、住宿在京都某个五星酒店的豪华套间里。”狂接着开始给我们一幅一幅地解释起画面上的内容:“出事之后,侦查组那边的调查结果显示,他是自己一个人撬开了安全门爬上的顶楼——在写好遗书之后,他便翻过栏杆跳下了大楼,当场毙命。从他入住酒店到跳楼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他和他的养父究竟是如何一种关系,目前还在审讯中。可以确定的是他被发现时浑身赤裸、遍体鳞伤,难以确定到底哪些是自己伤害自己导致、哪些是因为遭到了虐待。”
“这是8月2日,在京都东体育馆站的地铁进站时,从开放式围栏纵身跳下的少女,年龄为11岁。她在父母离异后跟着爸爸过日子,在家因未知原因一度被父亲毒打,过去四年曾经陆续报警多次——只是有些奇怪的是,死前的这一年里她一次未报。同样,难以分辨伤痕的来源。”
“这是8月3日,京都的东征纪念广场东侧地下的一座大型超市,这个男孩,年仅9岁——你们注意看,他在一开始乘坐扶手电梯的时候,还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但是在接近这里的时候,就是这里,电梯和上层靠近的时候,他突然就握拳大喊了一声口号——据目击全过程的旁观者说,内容好像大概是‘推翻公会,鲸鱼万岁!’——然后喊完之后,他就把头压在扶手上,最终在上楼过程中脖子被绞断。”
“同样是8月3日,还是在京都的东征纪念广场,西侧公交站附近的一家机动车维修铺,一名年龄为14岁的学徒少年,突然发疯一样将高压气枪塞入比他大几岁的其他学徒肠道中导致其他人肠腹破裂,抢救无效死亡。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也用同样的方法自尽了。”
给我们念了大约四五个案例之后,狂自己也念不下去了。
“整个八月,从一号到十四号的两个星期内,每一天,京都至少会有一名男孩或女孩像这样在公开场合里自发选择死亡。”狂最后和我们总结道:“而且所有的死者,在各种方面似乎都存在着某种共性。”
“共性?”我感觉后背已经冒出了冷汗,再看陶润冬,干脆已经软在地上了。
“首先,他们的年龄普遍集中在十岁到十五岁之间;其次,不知道为什么,在出事前的一年里,他们似乎都突然断绝了和现实中大多数熟人的联系,并且似乎都经常性地登陆一个来路不明的网络中继站主页,利用主页不定期提供的虚拟服务器地址,外连到某个海外的暗链社交网站——只是在第一起事件出现后,这个网络中继站就彻底停运了,我们也完全无法继续调查;最后,虽然因为死法不一,有部分人的遗体变得很难辨认,但是从他们身上的不同部位,似乎都提取到了这样一个被划出来的图案……”狂说着,对着电梯的外侧又开了一枪,将另一个画面提取到了显示屏上。
我和陶润冬定睛看去时,发现是一些断线连接而成的小小图案——仔细看的话,隐约能辨认出那是一条鲸鱼翻出海面时的形状。
“十四号之后,这个恐怖的连环事件就突然结束了,不再有连带关系的死者继续出现,整个事件的报道也很快被强行压制了下去——但因为太过诡异,京都那边的调查已经测梦师公会全权接手。大致就是这样。”狂说到这时叹了口气:“之后,为了防止其他辖区也出现类似的惨剧,所以才派我向各地公会的情报组传递消息,以及,希望能得到你妈妈的帮助,对整个事件分析一二。”
“鲸鱼啊……”
那天晚上,妈妈回来之后,拓跋狂向妈妈汇报案情的全程,我们也陪在了一边——妈妈从头听到了尾,但一直只是很安静地在听拓跋狂汇报,一边抽着烟,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这玩意还真是屡禁不止啊。”等狂说完大致的事由之后,她才吐了一大口烟圈出来,然后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像我想的那么简单。”
“啊?”我们三个全都吃惊了一下:“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怎么,你们不知道吗?”妈妈似乎比我们还吃惊,说着捂起自己的脸:“哎呀,难不成这就是代沟吗?完蛋完蛋,看来我也要奔三了——”
“妈,你今年已经三十二了,能别臭美么?”陶润冬在边上吐槽道。
简直是在找死——下一秒,他就被妈妈暴击了头部。
“臭小子,你老娘我还从来没对你那些虚拟的女朋友说三道四过呢?再有下次的话,买游戏就别想找我要钱了!”
“对不起……”陶润冬抱着头在地上打起滚来。
“妈妈,以前真的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我又问了妈妈一遍。
“有过,而且,有过很多次——不过如果不知道的话就算了吧,不是什么好事情!”妈妈说着取下烟,在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蛮严厉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头问拓跋狂:“北屿是你的最后一站吗,狂?”
“不算是。”拓跋狂对妈妈摇摇头:“阿姨是有什么吩咐?”
“嗯……”
妈妈吐出这个字之后沉思了好半天。
想了很久,妈妈似乎才打定主意,重新换上笑眯眯的表情对狂说道:“这样吧,明天,你去向公会总部报告的时候,替我转告总会长一句话——真想让我出马的话,就给我老老实实地登门拜访,有什么事情到那个时候再和我谈。”
我和陶润冬面面相觑,意识到这次的事情可能确实非常严重——
因为妈妈这次好像真的生气了。
只有这时候,她才会一边说着狠话一边露出这种笑眯眯的样子,而且也只有这时候,她才会像这样霸道和不讲道理。
当天晚上,拓跋狂就在我家用来接待客人的房间里借宿。
我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陶润冬已经回房间闷着打游戏去了,拓跋狂看样子也在楼上的房间里待着,不知道在干什么——而妈妈还是坐在客厅里,背靠着沙发,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
“妈。”我一边拿着毛巾擦头,一边走到妈妈的右边坐下。
“嗯?”妈妈没睁眼,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你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次的事情呢?”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妈妈并没有马上回答我,而是把右手伸上来摸了摸我的头。
“想听个故事吗,烽儿?”过了一会儿,妈妈开口问了我一句让我有些意外的话。
她要……讲故事给我听?
我傻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同意了:“想。”
“可能会做噩梦的哦!”妈妈补充道。
我毅然地点了点头,因为猜到她要讲的故事也许会和狂之前说的那些事有些什么联系。
然后妈妈就给我讲了一个十分诡异的童话故事。
她说,在过去,曾经有一个天赋异禀的魔法少年。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便将各种各样的魔法掌握得炉火纯青。在所有的兄弟姐妹当中,因为聪明绝顶,他一直都是父母最疼爱有加的那一个,也被整个家族的人视为骄傲——
可这样一个有望将来继承家业的他,在某一天,却无意间对一个擦肩而过的平凡人家的女儿一见钟情。
家族里所有的人都觉得他疯了——身上流着魔法师的血液却要和普通人相恋,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允许的异端。
于是为了逃避族人的制裁,这个魔法师带着他心爱的那名女子逃到了天涯海角,并决定永远不再使用魔法。同样地,他也决定不会教自己的孩子使用魔法——因为只要不使用魔法,就不会留下可以被追踪的痕迹,那么哪怕是自己的族人,也再也不可能找到自己的藏身之处。
然而魔法师没有料到的是,他和他心爱的女子产下的那对龙凤胎,竟然和他自己一样,一出生便具有使用魔法的能力——那一瞬间,他们的藏身之处再次暴露。
无奈的魔法师只能带上妻儿,四个人不断地逃亡,逃亡。
如此这般过了几年之后,终于,有一天的夜里,命运让魔法师和自己的族人再次相见。
被想要保护自己妻儿的强大信念支持着,这个魔法师使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法力,在那个夜晚将想要加害他的族人彻底击溃。
然而,在将要杀死最后一个兄弟的时候——
目睹兄弟因恐惧而泪流满面的脸,魔法师没能克制住地心软了一下。
只一念之差,最后的一个兄弟便抓住了机会,拼上性命给魔法师的儿女下了一个诅咒。
那是一个将要逝去的灵魂所能想到的最为恶毒的诅咒。
他诅咒着魔法师的那对儿女,从今往后将再无一刻安宁之时,日与恐惧为伴,夜随绝望入眠,直到死去之时,这对兄妹将会永远地承受痛苦的煎熬,这个世界的光明也将再也无法照进他们的世界。
这个诅咒,就连魔法师也无法解开,只能眼看着自己的孩子饱受折磨,仰天长叹。
仅仅一天时间,兄妹两人便少年白发;仅仅一星期时间,兄妹两人便因厌食而消瘦得皮包骨头;仅仅一个月时间,兄妹二人便因深陷无边无际的黑暗而开始了疯狂的自我伤害。恐怖的惨叫充斥了家中的每一个角落,最后甚至连他们的母亲都因无法承受而先行自刎死去。被愧疚与自责折磨着内心的魔法师也紧随其后下了地狱,只留下兄妹二人孤单地扔在挣扎。
可是挣扎还有什么意义呢?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了。
最后的最后,兄妹二人决定一同自杀。
他们约好了要以同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哥哥每在身上凿下一刀,妹妹便也在同样的位置凿下一刀;哥哥将眼珠挖出来,妹妹便也将眼珠挖出来;哥哥咬碎自己的牙齿让妹妹听见时,妹妹便也狠狠地咬碎自己的牙齿作为回应。
两人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其实正在默默地发生转变——
因为默契而生出了对彼此的爱,因为互相模仿而产生了满足感,因为共同的、明确的目标而感受到了信任和尊严。
这个世界的光明,就这样以一种病态的方式,第一次照进了他们的世界。
但就在第一束光刺痛了两人早以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时,哥哥却因为失血过多而倒下,真真正正的死去了。
那一刻,妹妹第一次感受到了发自自己内心的支离破碎的悲伤。
诅咒已然消散,妹妹已经没有了当初决定去死时的那份理由。一瞬间清净下来的世界,让妹妹感受到的是不同于被恐惧和绝望包裹时的无边无际的空虚。
如果自己不死,就彻底辜负了哥哥对自己的信任!
内心明明反复提醒着自己这一点,妹妹却无论如何再也无法鼓起之前那般决绝的勇气。
她不想死了,她想要活下去。
“……”安静地听妈妈说完这个故事之后,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烽儿,如果你是那个妹妹的话,你会选择自杀吗?”妈妈这时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
“我?”我愣了一下。
“嗯……”我犹豫了很久,但最后还是没得出答案:“我……不知道……”
“你知道吗,从古到今,有无数的人寻求自杀,也有无数的人试图杀人,他们有的或许只是逞强,有的或许是真有勇气,但无论如何,在这个生与死的螺旋中,几乎没有人能摆脱一个东西的束缚——那就是理由。”妈妈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现出一种非常悲伤的表情,让我有一瞬间几乎怀疑她就是故事里的那个妹妹:“无论一个人做出一种什么样的选择,他总是会在心里给自己安排好一个理由。”
“对不起,我好像不太理解……”我小声地表示困惑。
“那妈妈换一个方式问你吧”妈妈这时睁开眼,转头直视着我的眼睛,好像一直要看到我的内心深处去一样:“如果你是那个哥哥,假如你知道在自己死掉之后,明明约好和自己一起自杀的妹妹却没有勇气对自己痛下最后的杀手,对于这种辜负你信任的行为,你会是什么感受呢?”
“我……我也不知道。”我不太确定地摇了摇头。
“那妈妈换个更具体的方式问你吧。”妈妈的眼神动了动,看起来像是思索了一会:“假设有这么一个人,他有唯一一个绝对信任、愿意将性命相托的人,但他所信任的这个人,却因为贪生怕死,而违背了他最在乎的一个约定。你觉得,当他发现真相的时候,会不会对这个世界、甚至于说是对人性中善变的那一面感到绝望?”
“会吧。”我点点头。
“会有不想再活下去、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任何意义的念头吗?”
“会吧。”我又点了点头。
“可是他之前不是已经因为遭受了莫大的痛苦而不想再活下去了吗?既然本来就已经不想活了,为什么还要在乎这些呢?”
“我……我不知道……”我被彻底地问倒了。
“不知道就好。”
妈妈却好像很满意我的这种反应一样,听到我说出这句话之后笑了起来。
“那答案到底是什么?”我有些不太甘心:“而且这个问题,到底和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算是妈妈也不知道——至于两者的联系,只不过是因为这种明显有人在幕后操纵、玩弄生命的行为,让妈妈想起了这个曾经是童年阴影的故事,所以很生气而已啦!”妈妈接着笑起来,摸了摸我的头:“如果哪一天烽儿想通了答案,到时候就让烽儿来教给妈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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